是个晴明的春日，午后的阳光薄薄地铺洒在花园里。荔枝花、芒果花开得正盛，空气中含着蜜的香甜，窗外不时传来鸟儿的鸣啭。我躺在床上看胡兰成的《今生今世》，他的散文真是生活禅，一粥一饭，一菜一蔬，在他都是好的，值得敬惜；悲欢离合、恩情怨怼，亦是人间五味，慨然接纳。

不知什么时候竟睡着了。朦胧中，似有一阵敲门声响起，停了片刻，重又敲响，如此反复了几遍，我才清醒过来，犹疑是梦境。开门一看，婆婆笑吟吟地立在门口。我满怀愧疚。她提着两个大塑料袋进来，解开，将一把把分类扎好的蔬菜取出，生菜、香荬、苦荬、芫荽、葱蒜……都是我们喜欢吃的。我将菜盛放在篮子里，装满了四个篮子。

一屋子的青翠鲜绿，仿佛菜园子搬进厨房里来了。我说：“妈，怎么拿那么多菜来？”“我要拔完这些菜，种豆角了……”婆婆兴致勃勃地说起她的菜园计划。婆婆住在增城市荔城街富鹏的菜园路，屋后有一块早年征收的地，不知什么原因，一直没有建楼房，野草丛生，蛇虫出没。婆婆与附近的一些住户，便将其开垦出来，分割成一个个小菜园，四季常青，在闹市中竟点缀出一片可人的景致。

就像厨房是属于婆婆的那样，菜园也仿佛只属于婆婆一个人，家里其他人极少踏进菜园。儿女们只是享受她的劳动成果。周末，三个孩子通常都回去看两个老人。婆婆就做一桌子菜，像过节一样。她知道孩子们爱吃蔬菜，餐桌上总有好几个蔬菜，如酸醋黄瓜、西芹炒腩肉、蒜蓉生菜、酱油芫荽啦。

尤其是炎炎夏日，揭开一煲白菜猪骨汤，屋子里就飘满诱人的清香。看孩子们吃得有味道，婆婆不胜自喜。婆婆疼爱孩子，不知如何爱法，只管让他们吃饱、吃好。阳台上还摆满了各种蔬菜，全都切去头，剔净泥土黄叶，码得齐齐整整，像个蔬菜摊。外面卖的蔬菜洗过水，不耐留，婆婆的菜没有过水，放进冰箱，可以留一个星期不变色。

我们离开的时候，每人手里都提着一袋沉沉的蔬菜。芥菜、白菜煮汤，加几片姜、瘦肉或鸡蛋，智勇觉得清香无比，极爱喝。但也只有婆婆种的菜，没有喷过农药，才能放心煮汤。我只进过一次婆婆的菜园，那天我们提早过去，婆婆还在菜园里。我沿着弯曲的小道走去，远远就看见婆婆在摘菜心，金黄的菜花使菜园变得明艳鲜亮。

虽是暖冬，傍晚的风也带了寒意。我看婆婆穿得单薄，问她：“妈，你不冷？”“不冷，还热呢。”她朗声笑道，抬头抹了一把额头，掠起一绺花白的头发，红润的脸上，皱褶也似乎放平了许多。我环顾四周，不过十来平方的地，却被婆婆精心布局，随形取势，修整了好几畦，种了各色的蔬菜，生机盎然。

菜园边种了几棵木瓜，挂满大大小小的青果。看哪只黄了，婆婆就会摘回去，留待我们过来吃。树上黄的木瓜，特别香甜。边缘还种了一圈苦艾，清明时节，婆婆摘来做艾糍，柔韧香滑，还能祛风除湿，我们都爱吃。菜园的一角，婆婆挖了一口小井，用来储蓄天然的雨水。干旱天气，她就得从家里提自来水浇菜。

我们踏着暮色回去，竟有“带月荷锄归”之感。远远望见智勇在门楼下等我们。后来他跟我说：“看见你和我母亲从菜园走着回来，好像显得特别融洽。”婆婆自小在农村长大，农活样样精通。后来搬进城里住，虽然住了几十年了，但农村妇女的勤俭质朴，在她身上仍没有改变。

据智勇回忆，三十年前，他父亲在红荔中学工作，他们住在学校的教师家属楼里。学校没有地，婆婆便在小溪边、山脚下开垦出一小块一小块的地，见缝插针地种菜，有些地方甚至只种得下一行豆角或几棵番茄。尽管如此，瓜果菜蔬仍是四时不缺，甚是丰足。那时候一家六口，只有家翁一人吃公粮，口粮紧，一家人没饿着，婆婆种的菜园该是帮了不少忙。

搬到增城市荔城街富鹏住后，婆婆要带孙儿，买菜做饭，仍抽空去种菜。孙儿上学了，她有了闲暇，也不像城里一般的老人那样，结伴到广场做操、跳舞，更不沾牌九、麻将，而是侍弄她的菜园。婆婆已年过七旬，见她身体硬朗，智勇说，幸好有个菜园。婆婆到东莞大女儿家，没住上几天，就惦记着她的菜园，常常自语：他们会不会忘了淋水呢？因此，住不了多久，她便回来了。放下行李，就去了菜园。我们也吃惯了婆婆种的菜，没隔几天，就又惦记上了。（by陈运娴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