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进这个繁茂葱茏的山寨时，天空正下着濛濛细雨，但丝毫没有影响到我们探寻古老香水车的好心情。早就听说增城市派潭镇的车洞自然生态迷人，更因经年轮转的香水车而显独特神韵和奇异风采。300年来，车洞的水车以“圆”这种集合了东方宗教色彩、农耕文化与传统智慧的审美图形为中心，以有声似无声的肢体语言呈现人与自然的浑然一体和尽善尽美。有人说，这是天人合一的不朽构造，更是人类历史的人文杰作。
这是一个南方梅雨季节的日子，我们经派潭镇文化站老站长张淀渊引领，沿一条隐没在草丛中的小石径摸索而下，寻找梦乡中的香水车。越往前行越有悦耳的潺潺流水声迎面而来，仿佛万壑惊雷在山谷滚响。不多时，便见到几部飞轮挑水的大水车呈现在眼前。车洞，这块充满神奇传说的风水宝地，即刻以日夜不歇的“水车旋律”接纳了我们。 我寻思，作为广东省生态示范镇，派潭境内风景名胜密布，不仅有奇山异水，奇花异石，而且人文景观甚多，有开发旅游景点的潜质，香水车当数典型的人文景观了。我流连在这个被当地人称为“跌死猫”的山涧，只见这里巨石嶙峋，溪流湍急，落差很大。 从上游的溪水冲动第一部水车后，又带动下游的第二部水车，并依次带动第三部、第四部、第五部水车，多部水车同时转动，场景十分壮观。巨大的转轴上已长满青苔，却依然结实有力，依然能带动溪水摔珠碎玉，溅起奶白的水雾，使得这个涧谷意味深长。 听老张介绍说，解放前车洞至少有50部水车，历经岁月磨难和淘洗，现在仅存10部能运转，而且是依赖了良好的地利。车洞河从附近的凤凰山起源，凤凰山海拔748米，终年云蒸雾蔚，气候氤氲，雨水充沛。凤凰山水从溪涧流至车洞村口后，汇集鹿暗和东坑隆两股山水，一同进入车洞大围村，然后一路曲折婉转，经瑶前、过江鼻头，在猪仔地汇入派潭河，水长达十公里之遥。 水车转动，除了有丰盛的水量外，还要有足够的空间，每部水车的车轮直径足有3米，至少要有6米的高度才能使水车顺利运转。车洞水车群落的形成要追溯到二三百年以前。当初它的作用仅限于灌溉农田，是引水抗旱的主要工具。可以大胆设想，我们的先祖发明水车，只是种植庄稼所需，没承想岁月久了，水车还能发挥舂米和打香粉的用途，以致使水车身价倍升。 后人之所以称其为香水车，是因为从清代中期开始，水车的使命便从引水灌田演变成打磨香粉制造线香，从农耕文化慢慢向商业文化进化。这期间，从中原一带迁徒至派潭的客家人为了生存繁衍的需要，发明或传承了利用水车生产大米和香料的本领。在林山深处，几十部香水车成了客家人讨营生的好帮手。 可以想象，当香粉搓成一根根线香销往山外的城镇，换回了多少柴米油盐，养活了多少山里人。由此我们有理由相信，生存能力极强的客家人是勤劳且充满灵性的，这或许也是他们能很快被当地社会接纳的重要原因。 我轻轻地走近香水车，不想给它过多的惊扰，静静地感受香水车慢悠悠地转动着“吱呀”的木轮，转动着一去不复返的时光，仿佛看到从水的伤口里流出了生活的警句。 而境界只属于敏感的心灵，它是一种存在，更多的是一种体验，它被人创造亦创造了人生。如果说安宁是人的心境，安静是居住的妙境，寂静该是天籁深处的禅境了。大自然永远是心灵最亲切的故乡，交织着丰富的生态景观和浓厚的人文涵养、潜心表达自然与人类和谐共处境界的香水车，不仅是传统手工业时代的活化石，更是现代文明的最佳启蒙。 它每时每刻都在为所有渴望安宁的心灵操劳，哗啦啦的水流声和木榫的撞击声，使得少有人烟的山谷更为幽静。我看到碎玉般的水珠在石板上闪烁蹦跳，极像绽放的花朵。香水车开出的花朵很淡，有如风里长出来的情爱，淡淡的忧郁的芬芳弥漫了这个淳朴的山村，弥漫了整个漫长的岁月。无疑，香水车从三百年前一路走来，它的意义已不仅仅是它本身的存在，它已衍生出经典的视觉冲击和丰富的文化内涵，让人心生无限崇敬和膜拜。 “山丹丹花开花又落，一年又一年。”如今，香水车还在不知疲倦地歌唱，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奉献着自己的苦乐年华，它的生命如不朽的乐章充盈在大山之中，成为客家文化的精髓。当地村民告诉我，经香水车打磨出的香粉都是用来做线香，一种是驱虫蛇鼠蚁的大香，一种是拜祭祖先的神香，源源不断销往山外，依然供不应求。 看得出，香水车的土屋已十分陈旧且有些破漏，周边的景象显出几分萧条。若干年后，香水车还能经受住风雨的侵袭无休无止地转动下去吗？想到这些，心中不免多了一份茫然和惆怅。镇文化站的老张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，他说，派潭镇正在考虑将水车群落列入旅游开发规划。他还有一个自己的设想：如果把水车屋做成玻璃墙，就能让游人欣赏到打磨香粉的全过程，既不影响生产，又不会吸到粉尘，而且达到了发展观光农业的效果。 我想，这不失为一个耐人寻味的创意。在这片古老而诗意的土地上，温馨的阳光已开始照耀它的每个角落，该来的迟早要来，我仿佛听到了一种来自山外的跫音，铿锵奏响新的生命气息。香水车是一部耐读的线装书，为爱，为希望，它将生命的细节演绎得如此跌宕有致。 当我离开山涛阵阵的香水车时，心却遗落在崇山峻岭环抱的车洞中，在那里扎根并茂盛地生长……香水车还在从容地轮转，它要把一个古老的民间故事一代一代说下去；香水车还在幸福地歌唱，它要让现代工业文明感受到传统手工业的恒久魅力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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