增城市文坛巨匠陆笙的点滴回忆

陆笙弥留之际，师母打来电话说来看他最后一面吧。我们都去了，握他的手，围着病床喊他，仍然像以前聚会时围着他的样子，只是他已没有侃侃而谈的力气，仅能以最微弱的气息颤动了一下指端，以示他对这短短人生和长长亲情的留恋。陆笙很快走了，听说肝癌是一种非常疼的病，但他却并没有让人觉得有什么痛苦，之前几天我们还去他家作客，听他讲一些关于医生与病人结缘的故事。

住院一两天后，他走了，走得很安详，这也是亲友们在痛定之时唯一觉得安慰的。为了纪念陆笙，大家纷纷将怀念之情寄托笔端，写了好多纪念文章，并结成多篇在本地刊物上集中发表。我也写了篇《一路走好》，写了自己与陆笙的交往经历，及陆笙一生一路走来对酒、书、碟的“三大好”，喻写他此生虽短，却过得充实而精彩，祝福他此去继续走好，永远幸福安康……

我认识陆笙近二十年，并没有仔细考究过他的人生经历和文学事迹，这次众文友和学生发表的多篇纪念文章，集齐起来，有了一个大概。陆笙原名陆永生，出生于1945年8月29日，广东省新会县崖西南昌村人，后迁居增城。他一生执着于文学，笔耕不辍，是增城文坛的领袖人物，尤其是他的小说创作，一直在省内占有重要一席，出版了《野性的呼唤》、《黑橄榄》、《幽灵敲门》、《岁月场景》等专集，先后获得过“花地文学奖”、《广州文艺》“朝花奖”、广州市“红棉文学奖”、广州文艺奖、广东省第七届“新人新作奖”和增城文艺奖等，为增城争了光。

20世纪70年代，他与多位文友创办了《向阳花》文学刊物，在当时影响很大。他编过剧，当过增城市文联副主席，并从1997年起连续三届担任广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，2005年退休，2011年去世，时年66岁。我作为一名90年代初毕业回到家乡的大学生，能够第一时间自然而然地结识陆笙，真是福份。正是他身上那种独有的精神气质和对文学事业的追求，让我愿意学习和追随。

“90年代商品大潮汹涌澎湃，大浪淘沙，文学上只剩下耐得住寂寞的人”（陆笙《花开的声音》）。90年代的中国大地正在走进火热的经济建设中，大批先行下海者已获取丰厚的金钱和利润，成为率先致富和令人羡慕的成功人士，整个人群和人心都在沸腾和躁动，对物质的追求和崇拜成为更多人的精神价值取向。直至今天，物质水平的提高无疑大大改善了我们的生活，但在解决物质基本需求之后，那些更加繁忙的步伐和无休无止的物欲，何尝能够救赎深夜城市某个角落里某个痛苦的灵魂？

有一句谚语：“别走太快，请等一等灵魂”，陆笙就是那个在感情和文学早已被物质世界边缘化的时期，执着于一支感性的笔，轻声告诉这些步履匆匆的行路人：“别走太快，请等一等灵魂”；请在静谧之夜，抽空仰望星空；请选择“诗意地栖居”。陆笙在引导我们走进人生的另一个诗意世界，用文学的感情和眼光关注更真实的人生。而这份底气悟性来自何方？我喜欢观察人，总感觉从事文学艺术的人是要有一定天生天养的，尤其在他年少年青的重要成长期，离不开磨砺，离不开山水灵秀，山区出来的人总会比平原的人更加坚强厚重，也更加高远真诚。

派潭正是这样一个地方。陆笙年少年青时的成长期从没有离开过派潭，他很小的时候即随父母迁居到派潭，1968年他高中毕业后回到派潭，在上九陂大队下乡务农（正是现在著名的国家aaaa级白水寨风景名胜区的所在地），当过最基层的悬壶救世的赤脚医生。陆笙对养育他的派潭至美至善的山山水水、一草一木、风土人情怀有最深的情意，他的赞美之词溢满华章：“青山、绿水、蓝天、白云，晚唱的渔歌、喧闹的码头，红的帆、白的帆。

这不是梦里的人间仙境，是半个世纪前的派潭（陆笙编《梦里的风帆》）”。大山大爱滋养了陆笙的胸襟和精神气质，也给了他最敏锐的文学感触。70年代时，他开始在派潭“起家”，与多位年青文友创办了《向阳花》文学刊物，一时成为当时富有影响力的文学社团，作品极富时代和年青人的气息，产生了一大批青年作家，得到各方高度肯定，成为省里宣传的热点。

从那时在《南方日报》发表的第一篇散文开始，陆笙在文学事业的路途上迈步前行，开拓了一方净土和广阔的文学天地。陆笙的精神气质激励了一批文学追随者，文学写人性，人性从远古修炼至今，可分为三个层次：兽性、人性、神性。我们不可避免人生的本性，却也要趋向神性，完善和超越自我，尽力使自己成为哲学家所说的“近神而居”者，而文学艺术是我们走向神性最好的途径。

我在《一路走好》说过自己是陆笙一路来最好的陪同散步者，正因如此，我拥有更多的机会向陆笙请教，由他谈论他自己的作品，让我能得以了解陆笙小说的一些令人难忘的意境。《野石榴》是我阅读陆笙的第一篇小说，写于1991年，是我所曾读过本地的同时期作品里远远超前难有望其项背的精品，以后读陆笙的其他小说，他以派潭岁月里的山水人情作为素材，笔下的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显得如此鲜活和永不过时。

小说里的几个情景让人震撼：二十年前，十四岁的我“看见番石榴林满树石榴胭红如一群纯情少女的笑靥”，于是写下了奠定我一生底色的诗《番石榴飘香季节》，认识了送我《普希金诗选》的杨老师，还认识了美丽的少女阿喜，她家的水果档里有最诱人的胭脂红、黄玛瑙番石榴。“二十年后我寻找故乡如诗如画的番石榴时已不复存在，胭脂红、黄玛瑙已销声匿迹，只剩漫山遍野粗俗的野石榴了”。阿喜后来嫁了像古华《芙蓉镇》里的王秋赦那样的猥琐人物老湖，成了平庸虚胖的生育机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