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多人问他什么时间才能找回孩子。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,有时候会怀疑那些人纯粹就是想让他早点还钱。他想过募捐,可看到那些募款接受者不是病危就是伤残,他就关了网页。“我孩子还好好的,”他想。弟弟有次找上门来,他以为是来要几万块欠款。他急了,直接说只要有点办法先把弟弟的钱还上。弟弟也急了,先说“你说什么啊,我不是跟你要钱”,又说起自己的不容易。 申军良让弟弟别说了,讲起申聪没有被拐之前给弟弟买了多少套衣服,还托人给他两次从香港买回来手机。弟弟满脸通红,叹口气说,当他说的是废话。去年他回老家,却不见父亲。直到天都黑了,村里大多数人家都吃晚饭了,父亲才湿漉漉地回到家。70多的年纪,父亲接了挖天然气管道的活。 母亲见他回家,欣喜地领他走到厨房一个小桶旁,兴高采烈说“我让你看一下我逮了一个什么东西”。还没完全揭开,母亲就叫道“啊!怎么死了”,一张脸一下子就耷拉下来。他看到死掉的小刺猬,在农村可以卖五块钱。母亲总是佝偻着背去地里趴着捡洒落的大豆,拿大夹子去田里逮些野鼠卖钱。隔两天,母亲又在同一个地方逮住一只刺猬,回家还开心嚷着“这个不能死了”。他却没法开心。 父亲知道他没钱,照例给他1000元。他知道这些钱都是怎么来的。逢年过节,其他兄弟姐妹给父亲买老年用品时,父亲总说买东西不如拿钱实在。他一年年地找孩子,父亲就一年年省钱匀给他。父母老了。父亲还在说“什么都比不上找人重要”。母亲偶尔会心疼他在外风餐露宿、孙子没人照顾,试探性问他“不行就稍微先缓缓?” 妻子也说过狠话,“不要找了,不行就”。“谁不找都可以,我找。”他梗着脖子回复。他不想要做一个失败的父亲、一个失败的男人。找到申聪,他才可以放下担子,给父母一个交代,再把这个瘫痪的家重新经营起来。他自信一心一意工作,一定会赚够钱还上债。 今年,“梅姨“的最新肖像照发布后,有民警直接跟他联系,要申聪的照片和各种材料,还要他点清楚左眼的小孔胎记在什么位置。印有最新版“梅姨”画像的寻人启事。13256163988这个号码,申军良使用了多年。申军良供图申军良跟原办案单位核实了对方的电话。他听说,警方出差越来越频繁,申聪的案子接近了尾声。 但他谁都没有告诉。“一告诉他们,哇一阵,都起来了,万一不是呢,我父母年龄大了受不了。”他说。他走在路上这么多年,早已习惯了冷暖自知,也不想别人陪他悬起一颗心。要是找不到呢?他很少被问到这个问题。他猜,别人也知道这个假设“有点残忍”。有人问起,他就用“不知道”、“不敢想”搪塞过去。 那天傍晚,申军良跟我坐在他昏暗的家。刚到济南时出租屋附近的田野已经被楼房替代,他的父母正在老家准备秋收,妻子在别人家做保洁,两个儿子一个在里屋写作业、一个饿着肚子在老师家进行课外辅导。他语调上扬地回忆青年时期的志得意满,面无表情地说起自己如今的孤独。那个雨夜摸黑给父亲买药、摔倒又爬起的小孩,变成了三个孩子“若即若离”的父亲。“再怎么样,爬着我也要把儿子找回来。”他说。(全文完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