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秋以后，菜心在家乡增城随处可见，作为家家户户菜园里的主要成员，菜心总是伸展着硕大的翠绿色的叶子，蓬勃生机地装点着这个日渐萧条的乡村。一棵棵、一畦畦、一片片，栽到哪儿，哪儿就成了一条碧绿的丝带，缠缠绕绕地落在村子里。菜心是家乡的名片，是乡里人的至爱，是饭桌上最常见的菜。日复一日，我记不清楚从什么时候起，菜心便根深蒂固地长在我记忆的心田里。

 

只要是菜心长成的季节，每餐饭桌上第一个出场的准是菜心。一深盘子盐水菜心，一根根鲜嫩的菜心安静地窝在深盘子里，挨挨挤挤的，很是热闹，腾腾的热气从泛着油光的盐水中飘然而起，伴着一缕淡淡的清香。守不住馋劲的我，顾不上热腾腾的盐水，一伸手，指尖一转，一条肥壮的菜心便浮出水面，下一秒，就迅速地掌握在手里嘴里肚子里。

 

这是我儿时吃得最多的菜了，其他的菜如猪肉丸子烧鹅腿等，非要等到某个节日才会吃到。第二道菜出来，还是菜心，蒜蓉炒菜心，熟透的菜心菜叶伴着浓浓的蒜香，则是另一番风味。我通常是围着碟子转上一圈，选几条最嫩的往嘴里送。待到一家人围着饭桌开饭的时候，我已经临近酒足饭饱了，稍稍扒几口饭，便出门玩了，绝不留下来听母亲为我刚才的行为喋喋不休。

 

偷吃往往是最美味的，吃在前头于我而言有种莫名的胜利。这种胜利通常可以让我暗自欣喜。可是，但凡一种东西拥有久了，也会产生某种厌恶感。菜心于我就是如此。某一段时间，我是厌恶菜心的。对于天天被端上饭桌的菜心，即使不断地变换着做法，那一股子菜味也是相通的。同样一盘子盐水菜心，我似乎看不到菜心的鲜嫩，闻不着清香的味道，只有一股咸腥的盐巴充斥而来。

 

再来一碟猪油渣炒菜心就更没胃口了，一根根菜心一如皱巴巴的墨绿色的麻绳，一副病怏怏的姿态凌乱地纠缠在一起，夹杂着那发涨的猪油渣，一坨子的油腻。情绪是一种奇怪的东西，我进而忘却了菜心曾经的爽脆清甜和偷吃的乐趣，开始想像一支肥大的烧鹅腿被端在我面前，我直咽口水，二话不说，一手抓起，用牙齿撕开一条条肉，任油迹沾满嘴角，甚至嚼过的碎肉也在牙缝里留着香。

 

我的想像漫无边际，从一支烧鹅腿到一碟红烧肉，似乎可爬山涉水地漂游，直到母亲敲响我面前的饭碗，满满的一碗饭原封未动，还有饭桌上本来就不起眼的菜心，经过一番挑肥拣瘦之后，只剩残羹冷炙了，更是没了食欲。可幸的是，这种厌恶感在一个寒冷的冬日悄然结束。一天清晨，铺天盖地的白霜一层层覆盖着大地，池塘的水面冒着冷气，旁边的芭蕉叶在霜冻中倏然凋零。

 

我甚至推想，那一棵棵翠绿的菜心要是在这一场霜冻中通通冻坏，桌上就可以更换别的菜式了。然而，我的推想不攻自破。母亲又摘回了一把菜心，随着天气渐寒和霜冻的洗刷，菜心显得格外精神，脆嫩的茎叶上还沾着白霜。母亲又将两道做法不同的菜心端上桌，随着腾腾的热气，我又看到了窝在盐水中暖暖的菜心，像往常一样，我娴熟地抓了一根，牙根一落，爽脆清甜，美味可口。

 

我的厌恶感在舌尖的美味中荡然无存。多亏了这场风霜的洗礼，彻底清洗了我对菜心的厌恶。年年月月，菜心一直安静的长在村子里，长在我的记忆里，陪伴我一路走来。如今，菜心早已走出家乡的小村庄，走出家里古朴的木饭桌，登上大雅之堂，成为更多都市人的美味珍馐。每当一股淡淡的菜香味从冷风中飘然而起，关于菜心的记忆便历历在目，一如窝在盐水中清脆的菜心，暖暖的，香香的，经久不散。(by王惠珍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