翻下来,腾挪上去.再翻下来,再腾挪上去,就像临产前的巨蟒,痛苦地不知如何摆放自己的身体.又似台风中的巨浪,狂躁不安地叠起万般花样.这该是多少藤的纠缠啊!洋洋洒洒不知多少轮回.可主人说这只是一棵藤时.我吃惊了.怎么能是一棵藤呢?但它确实是一棵藤,一棵独立的藤,学名叫“白花鱼藤”,属稀有的物种.
敬慕地站立着.品读着这棵意象万千的古藤.它一定受过无尽的苦痛.风雨剥蚀过它,雷电轰击过它,战火遭历过它,它依附的大树,长大,长高,长老,直到一个夜晚轰然倒塌.那伤感的声音.把一棵藤的后半生弄得不知所措.现在那棵树只剩下一段冒出地表的枯树桩.这棵藤距离增城市小楼镇何仙姑家庙不远.说它沾了何仙姑的仙气,或何仙姑沾了它的仙气也未可知.
《仙佛奇踪》说:何仙姑为增城小楼何泰的女儿,生时头顶有六条头发,经常在山谷之中健行如飞.传说武则天曾遣使召见她去宫中,入京的途中何仙姑突然失踪,之后白日生仙.这之后还有人为吕洞宾与何仙姑罩上了感情色彩.说何仙姑成仙返回家乡,在家庙的树林里乘凉,师傅吕洞宾欣然而往.匆忙间用神仙拐杖叉住了何仙姑的绿丝带,何仙姑掩面飞往天庭.吕洞宾丢掉拐杖去追何仙姑.于是,何仙姑的绿丝带化作了盘龙古藤,吕洞宾的神仙拐杖也变成了支撑古藤的大树.当然这只是传说.但我仍然会恍惚间把这藤想成是何仙姑长长的六条头发. 藤的身子一半已朽,一些枝条乱于风中.藤,要么死亡,要么活着.无有依托就不再存有想法,就像失去娘的孩子,自己为自己做桩,自己为自己相绕,直立而起,倒下.再直立.藤留下坚毅,痛苦,挣扎的过程.1300年风霜雨雪,把它变成根,变成树,变成精.藤,木的典范,水土的凝铸,生命的阐述.像不羁的狂草,有重笔有轻染,有淋漓的汁点.据悉,藤依然六月开花如瑞雪,而后还结果,花开季节,芬芳遍地,香气袭人.那该是多么迷人的意境啊!人其实同藤一样,从一点点爬起,活得不知有多艰难.要依靠亲人,依靠师长,依靠领导,依靠社会.要学着做人,学着生活,学着应付,学着面对. 见过一些社会底层的老人,这些人多是农家人,田间里辛劳一生,慢慢地累弯了腰,在墙角路边聊度余生,那腰也就更像一棵藤.我还在医院里看到一个老态女子,弯了的腰使头几乎垂于地面,走路时双手撑在脚上,脚挪手也挪,身子像个甲壳虫.如果不是住进了产房,你几乎忽略了她是一个女人.可她确确实实地生出了一个孩子,成为一个母亲,那是个大胖小子呢.这个枯藤一般瘦弱的女人,总是弯曲着身子,幸福地搂着她的白胖的儿子,那是她身上滋长出的嫩芽,是她生命的又一次接续.她不需要谁的同情与搀扶,她诠释了一个生命. 我们试图找到白花鱼藤的起点与终点.很多的人绕来绕去,终不得结论.它没有根吗?没有头吗?也许真的就找不到答案了,它不再靠根活着,不再靠头伸展,只要生命在体内一息尚存,就以藤的个性,滋生,蔓延,上升,翻腾.很多人开始同这棵藤照相合影,但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角度,它真不同于一棵树,一束花.有的干脆坐在了它弯曲的躯干上,于是又有一些人坐着或趴上去,我真担心它那枯老的身子会突然颓毁.但藤承受住了,为了我们的某种满足.我们热热闹闹地走后,它还将留在那里,守着它的岁月,守着它的孤独.当然也守着倔强的形象,被人凝注,被人思索,被人景仰.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