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条青璧出增城,数里晴岚相伴行的增江河

         初来增城因为人地生疏,有好长一段时间,我竟哪里也没有去.晚上,尘务解尽,索然独处,就往往来到所居的太白楼顶.顶为一方场,短墙四围.我独坐其间,头上是明月清辉,脚下是荔林千亩,晚风浴面,蛙声充耳.这时,最牵动我视听的仅是两桩：一是从荔林深处传来的狗吠声和与之杂混的沉哑而有韵律的叩击声,二是分明去之不远却又深邈闪烁的一片荒火.狗吠声听久了增人烦绪,荒火看久了,又令人神迟情怯.唯独那一眼一板的叩击声,叫我心神浮动；我觉得这声音好熟悉,似乎就是我在《北堤春草》中写过的“艇板”,那是下丝网的渔人用于邀鱼的,在我的家乡很常见——这难道是它吗？一天,我终于下了决心,想去探究一下我的猜测.

我来到了初来时走过的那座大桥（以后我知道它叫雁塔大桥）.当初那天,我带着行李经过它时,正是夜晚,天黑地糊,什么我都未确见.现在一看,嗨,好大一座桥！好宽一条河！桥下,水清清澄澄,向南流去,风一吹,粼粼滚滚,映着山色,漾着树影,随形宛曲,银翠一面,简直是一个“美人儿”！到这时我才知道,我每天傍坐的原来是一条不小的河,只是白天被高堤遮掩,夜晚被月色笼罩,一时居然“行到生出皆属无”,欺了我这个外乡人罢了.

自那以后,我只要有空,总会到江边去溜溜,其实也并非“智者爱水”,终归是对方的吸引.可是,那时也并不太易.因为,出了校门,就是一条难走的路,杂碎壅塞了近200米；上得堤,也是蒿艾夹径,不敢远行.但即令这些,也掩不去增江河的大美.山是娥眉黛,水是眼波横,风竹翠树,明花净羽,对山对水,亦可竟日——我毕竟初次品尝到了增江的美.但是,我之真正认识增江,那还是在以后.有机会读了清代增城令“山水诗翁”管一清的一些歌咏增城山水的诗作.诗写得真切,可访寻,可指对,然又飞章走笔,情事沾润,实在感人.这时,对增城,对增江,我似乎才有了更入微一些的认识.

管一清在《增江早发歌》中写了增江一线的早晚景象：曙光未发仙岩隔,上界飞云迷咫尺.忽闻天鸡鸣喔喔,海山欲铸黄金出.胍胍残蟾豸岭西,榕荫宿鸟初争啼.最是五更相思远,东风吹梦过新溪.这里写的确乎就是站在今天的增江大桥上翘首四顾的晨景.早晨,曙光未露,气雾蒙蒙,咫尺难辨；忽然,天鸡叫了,朝霞从东山的背后,从远天涌出,如黄金一般的光耀.而在残月西挂的豸山那边,夜宿于榕树间的鸟儿也醒了,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.这个时候,诗人起兴了,他的诗思随着清清的增江之水在东风中流向了远方.这景象,这感受,与我们今天太相似了.除了诗中那些神秘的色彩,其情韵,其景观,与我们今天几乎毫无二致,今天的增江之晨就是这样的.

在同诗中,诗人还写了增江的晚景：江流无声动柔橹,惊散群鸥入烟浦.犹有渔灯数点明,隔江欸乃听蛮语.诗中的蛮语自在话题之外,但静静的江流,轻柔的橹声,以及群鸥、烟浦和点点渔灯,这清醇宁静而富有诗意的景象,与今天的增江晚景何其相似乃尔！增江,至今还保持着昔日的古朴和宁静.这景象,在商贾云集、飞轮走舸的广东地面上是太珍贵了！说它珍贵,并不是说它就是“凤毛”,就是“麟角”,而是说它是一种美妙的朴素,是一种深敛的内涵,是一种阴性的文明,这价值就像人们公认朴素的中国古代文化思想是最深湛、最精妙的人类初始文明一样.

但这毕竟只是古今增江的一面.在管一清的诗里,他还写出了增江的另一面.听他的《舟中望南樵》：“……江濯芙蓉工远势,林披螺黛露晴标.浮云偃蹇空相（狎）,初月婵娟自可邀.一曲蛾眉横海上,南樵风致胜东樵.”南樵,应该就是今天的南樵森林公园吧,它也是增城的旅游景点之一.这首诗就写了这一带的清灵秀美.对这份秀美,诗中没作通体明喻,但从“螺黛”、“婵娟”、“蛾眉”等一类词语来看,诗人是多少把她同娇娆的美女挂带的.当然,不管诗人是否真有此意,但外地人一来增城,都莫不感到增城的清爽与亲和.你看,它,天是蓝的,水是净的,山是绿的,风是清的,谁要是站在雁塔桥上,仰看雁塔、凤塔高翥,云燕掠空,俯听增江清波渐渐,细鳞唶唶,连人都酥软了,陶醉了.

更可贵的是,增城人还特别珍惜这份清娟,利用这份清娟.清娟成了增城人的一种生活方式和生活追求.为了保护和张扬这份清娟,增城人在近两年加快了对增城全境,特别是对增江的整治和修善.他们善于新其所该新,陈其所该陈.就拿草树一项说.增城本来就是繁花绿草的世界,可说无草不滋,无树不花.现在,增城人又特意发扬这一优势,在大凡能栽树植草的地方都栽了树,植了草,种了花.一年四季,这里可说“无时不见花照人”,“纷洒草树皆含滋”.特别是在“增江画廊”一带,红的樱花,绛的紫荆,黄的金苞,白的荼蘼,蓝的百子莲,……仰于坡面,卧于堤岸,成片成林,映着山,映着水,映着天日,真个步步是园,步步是景,谁人不说这里是地地道道的“花花世界”呢？可是,对于不该动的东西,他们就“纹丝不动”.就拿雁塔桥南边不远的那片江中绿洲来说.

这里地有百亩,上面绿树蓬蓬；成群的白鹭栖息在那里,白天,它们傍水捉鱼,黄昏时分,就结阵联翅,沿着江流,绕增城城区,浏览一过.对于这片绿洲,增城人就从不涉足一步.所以,这里就几乎成了白鹭的家园,人们不名的“禁区”.又如对“画廊”两岸的古树,增城人也决不轻易砍伐一株,以至在古荔集中的湿地公园,一群积有年月的荔树尽管已经“形销骨立”,却因为保存良好而以其虬枝蟠节成为了一道独特的风景.总之,增城人是既识得自己的“清秀”,又善于保留和打扮自己的“清秀”,当然,他们也很会享受这份“清秀”.每天,如果你有闲从夏街邨、湘江路一带走过,你就会看到,在一蓬蓬高大的榕树下,总有些上了年纪的大老爷们三五人、七八人围在一起,或下棋,或侃天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