奋力寻子 申军良以为靠自己死磕几天,孩子就能被找回来。第一天,申军良找到一个目击者,确定是男邻居“斜眼”和他妻子带人抢的孩子。第二天,他给一个管监控的男人跪下。附近桥头的监控录像里,有个女人用花毛毯包着一个东西,坐私人摩托车走了。十几天后,隔壁工厂的人辗转帮他问到“斜眼”的真名——周容平。周容平夫妇是一人包一辆摩的逃跑的,民警告诉他,毛毯里不是申聪。周容平也没回老家,民警去排查了。 走在路上,看到抱着小孩的人,申军良会快跑几步凑近瞟一眼那孩子,然后在别人提防或警告的眼神里走开。晚上,他潜进增城的居民楼,听哭声。申聪的哭声和别家孩子不一样,只有他这个做父亲的能分辨出。有的孩子哭得不响,他就走上楼听。凌晨两三点,一记哭声响起,他一听又不是申聪,默默掉泪。申聪被抢后,妻子不敢回家,借住在同事家,每天不是哭就是坐着发呆。他让村里人帮忙占卜申聪的运势,却没想走漏了风声,父母第二天就知道长孙丢了。父亲农活也不顾了,隔天天不亮就出发来增城。 申聪刚丢那个星期,增城老下雨,父亲坚持要蹲在派出所门口的草坪上,衣服老是被雨飘湿。父亲说,“别孩子找回来了,警察一下子又找不到我们人。”两三个月后,申军良辞了工作,把父亲和怀孕的妻子遣回老家。顺着打听到的消息,他不停地奔赴广州、东莞,珠海、深圳。他到哪,哪里的街道上就贴满了寻人启事。在深圳那天,他过了一个桥,正沿着马路走。四个小青年围住他,刀尖抵着他的肚子,把他逼到草坪边缘,直至后背贴墙。 “我找孩子的。”申军良说。“没别的意思,我们只是借你电话用一下。”一个带头青年口气很轻松。“寻人启事上都是这个号码,把我电话拿走了,我找孩子就没办法了。”他说。“我们只用一天。”高高瘦瘦的青年又说。刀眼看就要扎进肉里,他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,对方顺着手机瞄到了他的浪琴手表和金戒指。褪下了这两样后,那些人又拿走了他600元现金,留了200给他作回增城的车费,飞快跑掉了。 申军良抱着膝盖靠墙,放声大哭。他从来不知道当着别人哭有什么意义,让人同情吗?对着电视台的摄像机,他一滴泪也流不出,无论多少次,他身体总是僵着的。那天,他实在憋不住了,觉得自己太委屈、太无辜了。上天怎么能那么不公平,孩子没找着,手机和值钱的东西都被抢了。一个人怎么能那么渺小无力。人来人往的深圳街头,他蜷在那哭了十几分钟。哭完了又拍拍寻人启事上的灰,继续发给行人。 申聪被拐后,有人说“聪”谐音“冲”,两滴水把孩子冲出了家。他一想也是,接下来的孩子取名得更讲究。2006年二儿子出生时,他在广东寻子,想着这个孩子一定得扎根家里,于是给二儿子和小儿子分别取名申家跃、申家和。妻子回老家后,被诊断出急性应激性障碍,逐渐出现幻觉、妄想。第二年,妻子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,症状时轻时重。申军良听家里人说,妻子经常坐在里屋抠手指头,有时用脏话骂人,咒母亲“该死不死”,甚至会动手打人。 他暗暗羡慕妻子。得了病,想骂谁就骂,心里的垃圾通通可以倒出来。而他只能压着自己的火,听完母亲的哭诉,再继续出门发寻人启事。二十万的悬赏金额下,他的电话铃声不断响起。线索提供者占一半,剩下一半是骗子。一次他转了2000给一个骗子,还买了火车票去了成都。小数额也有,不过他记不清了。“爸爸,我就是申聪”,曾有人在网上给他留言。还没聊几句,“申聪”发来一句:爸我没钱了,你可不可以给我转点钱。他自我安慰,有人来骗,证明寻人启事没白贴。 无望暂缓 2008年春节,申军良从广东回到老家。一进厅,他就习惯性走向堂屋里高条凳。凳子背后,是一幅长一米五、宽一米的仙鹤迎送图,母亲总喜欢在画框和玻璃的缝隙处插上全家福。他向前一步,申聪的出生照和满月照就朝他靠近一步。走到一半,他把头扭到一边,蹲下哭了。母亲和妻子也跟着哭。60多岁的父亲低着头,抄起一个纸箱,默默把申聪的出生照、满月照悉数收走,申聪去广州前在家里的小玩具、故事书也是在那时装起来的。 那天晚饭后,申军良陷入明年是走在路上还是回归家庭的纠结中。他坐在里屋,想起童年的一件往事。那年,他还不到十岁。一个盛夏中午,太阳毒辣辣的,父亲背着农药桶去了地里。回来时,父亲蹲在家门口,像是农药中毒了,口水顺着嘴角流到地上,皮肤被晒得黑红。喝凉白开就行,爷爷说。但父亲灌了许多水也不见好。 吃完晚饭,申军良到爷爷藏钱的葫芦里抓了两三块钱,一个人去了邻村药铺。挽起裤脚,撑起伞,还是小孩的他走在雨夜里。村里的路比较好走,可以借着每户人家从屋内透出的光亮。村与村之间的那条小道,只能摸黑趟过去。他守着父亲把药吃下。他想不通为什么父亲干活不能避开酷热的中午。父亲告诉他,农活是干不完的,多辛苦一点,才能多收入一点。 可这4年广东该找的地方找遍了,怎么父亲所说的努力还是换不回申聪回家?老家的半亩地皮、近乎全新的联合收割机卖了12万6,全被花光了。他9万多的存款不剩分毫,身上还压着20多万的外债。过完春节,申军良带着全家前往济南,在表哥的工厂里做货车司机。送货一趟连着一趟,在工厂宿舍里睡个囫囵觉,他第二天又得去外地,一个月基本在家一两天。 广东号码月租太贵,他办了个济南的号,印刷在新版悬赏十万的寻人启事上。旧号码他也不敢注销掉,哪个号码收到线索,他就去表哥那支1万元,跑去广东。找周容平老乡、去基层派出所打听、贴寻人启事,钱花得差不多了,他再回济南。2012年开始,送货不忙,他一个月能在家十天。“一直盯着,好,哪里有缝隙可以钻,咱们就可以去想办法。”就算不走在路上,他也每天抱着手机,跟线索提供者、警方、媒体聊,不敢松懈。 两个儿子他扔给父母去管。两孩子也不黏着他,走路都跟他保持距离。偶尔过问他们的学习,精神分裂症还没痊愈的妻子还会炸毛,说“你管过他多少,现在管他干嘛”。他说服自己——俩孩子起码是在亲人身边,爷爷奶奶照看着,他也没听说过他们受过什么欺负。申聪呢,他寄人篱下,会不会得到足够的爱? |